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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身体我做主:青年中产跑者的乐趣建构与意义寻求

时间:2020-09-17 06:26:47 来源:互联网 阅读:-

摘要:

近年来,城市青年中产群体愈发热衷于马拉松健身。研究者通过对C市某大型跑团中的部分青年中产跑者进行深度访谈,指出城市马拉松对于个体化进程中的青年中产跑者而言具有建构乐趣、为身体赋魅、生产意义的作用;青年中产跑者在其中克服了生活和工作中的僵化状态和被动感,增强了自主性和抵御社会风险的能力。不过,城市马拉松热潮背后也暗含着健康不平等、自我规训以及生活政治等特征。

关键词:青年中产;跑者;个体化;意义;自我


当代社会学领域的研究越来越转向于大众日常生活,其中就包含着有关健康和健身之类的话题[1]。米尔斯认为,闲暇时光具有让人从工作的专制性严肃中解脱出来的自由感[2]。当代城市大众愈发倾向于依赖各种休闲形式和消费行为,利用自身可掌控的自由时间来发展更加有益的生活方式,以便提高自己的生活质量。换言之,当物质生活已不再是问题的时候,社会就会出现从以往强调经济和人身安全的“物质主义”到强调自主和自我表现的“后物质主义”的转变[3]。一定意义上而言,当前城市青年群体对身体维护和自我感受方面的极为重视正是这一转变的明显表征。


近年来,城市马拉松健身风潮迅速兴起。由爱燃烧等商业运动机构发布的中国跑者调查报告显示,马拉松跑者基本属于高学历、高收入人群;跑者职业大部分以政府、教育、医疗、金融、房地产等行业为主[4]。这就间接表明了跑者群体具有明显的中产特征。早在2007年,由上海交通大学发布的一项调查报告指出,肥胖尤其成为“一个中产阶级的问题”[5]。许多人尤其是中产群体为了改变久坐不动的生活方式,开始通过健身等运动方式锻炼身体[6]。同时,以脑力劳动为主要特征的中产职业,使得这一群体的焦虑和压力问题往往更为突出。进而,越来越多的青年中产个体为了避免这些潜在的身心健康风险,选择城市马拉松用于改善身体状况和精神体验,这也就间接凸显了贝克所言的表现为个体的取向、意识、想象的共同体这类“主观的个体化”[7]。对于个体化进程和个体的关系问题,贝克、鲍曼和吉登斯都强调了这一进程的不可抗拒性。贝克认为个体化过程不是由个体自由决定的,而是注定要个体化;鲍曼所谓的个体化是指将人从“给定身份”转变为“自我任务”,并要求个体承担完成这一任务的责任和后果,个体化是命运,而不是选择;吉登斯则认为个体化进程中的大众只能选择如何生活和行动[8]。因此,个体化理论家们都认为个体化不是一种源于个体有意识的选择偏好,而是现代制度强加给个人的东西。同时,现代社会制度更倾向于为个体提供多种服务或利于个体采取自我行动的条件。这导致个体通常不再会向传统机构或组织寻求行为准则,而是越来越多地依靠自己做出选择,个体化也就包含有被迫“为自己而活”特征。在此意义上而言,对于城市青年中产参与马拉松健身现象的研究,就可以作为更深入理解个体化进程中的当代青年社会文化的一种重要途径。


一、文献回顾与研究设计

​我的身体我做主:青年中产跑者的乐趣建构与意义寻求


1.文献回顾


随着政府和普通大众对体育健身的重视,我国新兴的体育产业开始从“体质话语”向“健身话语”转变,进而塑造了众多乐于为自身健康买单的消费者[9]。虽然现代医学的发展有助于人类寿命的延长,但是人们能否活得更久更健康,很大程度上还是取决于个体自身的生活习惯或生活方式。从心理健康的视角来说,预防或治疗一些心理问题的有效方式之一就是运动。比如,体力活动作为一种治疗抑郁症的干预手段已经取得了相当大的成功,有研究就发现长跑有助于处理情绪压力[10]。个体在运动过程中,身体会释放多巴胺等多种物质,有利于提高机体免疫力,降低焦虑、抑郁等精神疾病的发病风险[11]。相反,缺乏体力活动则是许多身心疾病的主要诱因之一。健身活动也有助于受现代文化影响的个体从日常生活的缺陷中,从专家与业余、自我与身体、男性与女性、工作与休闲等二元对立中解脱出来[12]。因此,经常参加有氧体育锻炼,对个体的身体和情绪健康会有明显的促进,并且可以从整体上改善个体的身心健康。


因此,对于广大城市居民来说,城市马拉松运动就可以被视为一种“治疗式休闲”[13],可以预防或降低消极生活情绪,以更充沛的精力应对生活压力。有研究发现,相对于普通大众,跑者的焦虑感、疲惫感更低,精神状态更好[14]。长跑锻炼可以调节或缓解个体因生活中的不良事件所导致的消沉、悲伤、痛苦和沮丧等不良情绪。在这种背景下,城市居民选择马拉松长跑也是对现代社会中出现的诸如健康与疾病、运动与肥胖、身体与心理等问题做出的一种回应。


早有西方研究者对跑步动机进行过一些学术上的探究。其中的主要观点包括:跑步是一种扩展意义的源泉,成就感是跑者所追寻的实质利益,健康、健身与社会亲和也是重要的驱动因素[15]。不过,通过对国内外相关文献的梳理,专门以城市马拉松为主题的社会学研究,尤其从个体化理论视角对青年中产阶层参与马拉松健身现象的分析并不多见。仅有的一些研究主要强调了以下方面:中产阶级拥有相对充裕的金钱和闲暇、有着获取相应知识的能力[16];中产阶级喜欢跑步过程中的各种体验[17];中产阶级为了逃离日常束缚[18];跑步健身能在一定意义上打破现有的阶层区隔[19][20];跑步健身是中产阶级的一种身体管理策略等[21]。


综合以上论述,现有的关于城市马拉松的社会学研究文献,主要集中于对这一运动所具有的身体益处、心理健康以及身份建构等意义的探讨。不过,有关青年中产跑者如何通过城市马拉松间接回应了个体化社会的要求,跑步体验对于中产跑者主体性的增强以及超越世俗生活意义的建构具有何种作用,如何反思青年中产热衷城市马拉松健身现象等问题,还有待进一步的回答。


2.研究设计


研究者通过对C市一个大型跑团中的部分青年中产跑者的深度访谈和参与观察来尝试回答以上问题。对于中产阶级的概念,国内学界至今未有统一标准。已有的探讨大多围绕与这一概念相近或相似的词汇展开,如中间阶层、中等收入群体等。总起来看,中产阶级(中产阶层)并非一种单纯的经济现象,而是一种社会关系问题[22]。所以对于中产阶级的定义,就需要多维的指标,而不能仅仅局限于收入或财富[23][24]。受到米尔斯对美国白领的研究的影响,职业在社会学领域内成为定义中产阶层的重要指标;同时,“在中产阶级文化里,知识和文凭被视为个人在各种实践中实现提升的途径”[25],拥有教育文凭和证书是中产阶级的重要特征[26],学历因此也是定义中产阶层的主要指标。所以,国内研究者通常依据职业、教育和收入三种指标,有时会加上消费等多元指标来定义中产阶层[27]。本研究对青年跑者的中产身份的判定就依据职业、收入和学历来确定。同时,为了保证马拉松长跑已经是青年中产跑者的一种相对稳定的运动习惯,研究者在访谈前期进行了有关跑步基本信息的网络问卷调查,用以确保跑者身份的典型性。如果填答结果不能同时符合青年中产身份和跑步爱好者标准,研究者便不会联系其进行下一步的访谈(详见表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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具体而言,根据非概率抽样中的目的性抽样方式,研究者在遵循受访个体可接近、可获取原则的基础上,综合考虑受访者的职业、性别、年龄、收入、跑龄、完赛次数等因素,尽最大可能选取具有典型中产特征的青年跑者。研究资料的收集时间主要集中在2018年7月—2019年6月。研究者首先通过熟人介绍,对C市某跑团主要负责人进行了联系和沟通;在获得跑团负责人许可后,研究者按照前文所述的筛选方法,选取了符合条件的跑者。之后,研究者就会以跑步运动调查者的身份围绕跑步动机、日常训练、参赛体验以及生活影响等主题对愿意参与访谈的青年中产跑者进行半结构化的深度访谈。为了尽可能获得最真实有效的信息,访谈前研究者会和被访者签署知情同意书。最终,参与深度访谈的中产跑者总计13名,年龄具体分布在26~45岁之间。被访者的编号规则为:C代表城市,M和F分别代表男和女,最后两位阿拉伯数字代表被访序号(详见表2)。


二、乐趣建构:青年中产跑者的浪漫伦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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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个体化进程的影响,个体在面对稳定的压力时,必须凭借自身的力量去解决因不断变化的社会条件所带来的不可预测性、非连续性和空虚的风险[28]。由于制度化的抽离,包含健康风险在内的越来越多的个人问题已经不能通过传统组织机构来解决,个人不得已要成为面对各类生活困境和社会风险的主体。这也就增加了个体在日常生活中获得愉悦和乐趣的困难。不过,在英国社会学家坎贝尔看来,现代消费主义特征包含着获取快感和白日梦的浪漫特征,这种浪漫特征是一种愉快的非舒适状态,乐趣的焦点在于追求而非拥有[29]。在此意义上而言,以城市马拉松为代表的体育消费现象,就是个体在自我承受诸多压力和过度控制的现代社会中寻求深层乐趣的一种反映。通过对跑者的访谈可以发现,青年中产跑者在实际的跑马过程中积极追寻着诸多身体非舒适、精神却愉悦的乐趣体验。


1.自我教育的乐趣


对青年跑者而言,跑步健身实际上具有一种教育的功能。跑者们都谈到了通过有规律的跑步而带来的预防和治疗有关身体、心理方面的效果和乐趣。跑者常常会把自己心态的转变以及生活幸福感的提升归因于马拉松长跑。通过在城市马拉松运动中努力做到训练有素,青年跑者就可以更深入地了解自己的身体和心理状态,以便做下一步的完善。来自事业单位的一位女跑者就谈到自己在跑步过程中的自我要求。


在跑马拉松这个过程中,我给自己的要求是无论多累都不能停下,可以慢,但是不能走。因为自己一旦选择走,可能就会被自己的懒惰情绪打败。所以我在比赛中一直都在跑,虽然时快时慢,但是我绝对不会让自己走。(CF01)


同时,由于人们已经扩大了健康的内涵,即,健康越来越被定义为一组能力,而不仅仅是没有疾病。肥胖、松弛的身体往往与自律品质的不足相关。早有研究表明,中产阶级往往会把健康概念化为一种个体化的自我成就,一种有意识的创造,一种涉及身体的深思熟虑的行为结果[30]。其核心在于自我控制,包括自律、自我否定和意志力。健康进而被个体视为需要通过有目的的行动来实现的一个目标,其中包含着自我克制以及对时间和精力的承诺。因此,特定的身体被认为是自我控制能力的最佳指标。只要有足够的努力,任何人都可以获得一个更加自律的身体和社会的成功。恰如以下这位跑者所言:


首先我变得更自律了,这让自我的感受好了很多。第二个方面,我确实觉得自己的精神状态好了很多,跑步带给我的身体感受也很明显,也是自己能够直接体会到的一种东西。第三个方面,当自己真正跑完了半马乃至全马以后,自己就更加明白了只要咬牙坚持,很多事情没有那么难,最后都能完成。(CF04)


诚如布迪厄所言,中产阶级在实施身体控制和精神培育时,通过体育锻炼和饮食规范进行温和与暗中教育适应新的健身伦理,愈发倾向于取代过去的明确的伦理教育[31]。个人要对自己的跑步结果负责,体现了理性原则在体育休闲方面所具有的价值,青年中产跑者进而在其中获得了一种自我教育或者自律的乐趣。


2.平衡生活的乐趣


在当代社会,青年群体的自我和身体,可以表现为两个相互联系却完全不同的存在,两者之间的平衡愈发受到现代生活方式的威胁。体育运动的最大魅力之一就是为参与者提供了一种积极的逃避[32],成为在复杂和混乱的日常生活中的一种令人陶醉的休息或放松状态。进而,健身运动起到了一种“安全阀”的作用,一种符号避难所,能把人们从日常的劳累和无聊中解放出来,从而暂时忘记日常生活中的痛苦和混乱。因此,“苦行般的身体劳作所带来的回报不再是对灵魂的救赎或是好转的健康状况,而是得到改善的外表和更具市场潜力的自我”[33]。通过实际的访谈可以发现,青年中产跑者已经把马拉松长跑作为处理身体与心理、生活与自我之间关系的一种渠道。来自外贸公司的一位男跑者在谈及跑步的功能时就认为:


跑步能让自己的心更静一点。在跑步的过程中,我会想这么长的距离自己都能坚持下来,这就是好的心态作用。因此,我会让自己平静下来处理事情,让自己更沉稳一点。这对于我处理一些包括家庭、工作上的琐事,都会更冷静一些。(CM07)


3.彰显美德的乐趣


一定意义上而言,城市马拉松成为青年中产跑者在当前社会竞争中展示自身优越性的运动场域。一个健美、驯良的身体成为青年中产所追求的美德和品格的重要标志。随着外表被视为个体自我的反映,因忽视身体导致的惩罚,就会降低个体的社会接受度,同时也暗含有低自尊甚至道德的缺乏。比如,超重或肥胖的人通常被认为是懒惰和缺乏吸引力,尤其对于女性,更会引起道德上的谴责。所以,对于消费文化影响下的青年跑者而言,对身体的忽视就是对社会品德和理想自我的忽视。来自事业单位的一位女跑者就谈到了她自己的经历。


现在社会上的广告宣传和大众的眼光,几乎让任何一名对身材和体重不满意的女性,都有着能够快速减肥的愿望,长跑运动在燃烧脂肪方面的作用就比较好。我在读大学本科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这一点。所以,早在2004年,我就已经接触到跑步运动,并从那时候开始坚持长跑健身。虽然我那时的耐力很不好,但是为了自己想要的美,为了塑形,就一直坚持锻炼到现在。(CF01)


同时,在一定意义上充当着社会缓冲层的青年中产群体不仅具有力求上进的心理和良好的敬业精神,而且还具有现代个人主体价值意识和社会道德责任感[34]。对他们而言,城市马拉松就成为一种实施道德规则的手段。许多痴迷于马拉松多年的青年跑者,都在访谈中表达了自己通过跑马拉松,学会并强化了有关生活中需要设定目标、努力进取、坚持不懈等积极道德品质。一位来自事业单位的男跑者就谈及他的跑马感受。


这些年跑下来,我感觉跑步不仅是锻炼身体,其实也在挑战自我,最终能获得一种精神上的升华,其中还会有很多故事。精神的升华体现在,我会看到好多盲人也参加跑步,会有人牵着他跑,还有推着轮椅的人也会在赛道上跑。他们都在为生命不停地努力,我觉得作为身体正常的人,更应该努力和坚持,勇于挑战自我。(CM12)


换言之,城市马拉松很好地表现出了中产阶层所普遍秉持和认同的价值观,如自我控制(self-control)和自我决定(self-determination)等。无论对于男跑者还是女跑者,一种硬朗、健美的身体已经变成了美德和自我的重要符号,身体因此也就可以被视为自我可以在不可控世界中保持控制的唯一区域,或者在艰难的社会竞争中表现优越感以及从中获得美德资源的领域。


三、意义寻求:青年中产跑者的风险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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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体化时代的来临不一定意味着人们会更加幸福,反而会让个体愈发失去对身体和自然的控制。同时,技术的不受控制的增长摧毁了人类生命价值的传统源泉,不但制造了一种没有道德基础的文化,而且还破坏了使人类生活富有意义的某些心理过程和社会关系[35]。因此,处于城市快节奏生活重压之下的个体,如何填补生活意义的真空就成了一大问题。同时,在韦伯看来,现代性发展过程就是一个理性化的过程,祛魅的过程导致大众在进入世俗化时代的同时,价值虽然表现多元,信仰却逐渐坍塌。个体逐渐失去了可以有效获得稳定的意义感的途径。因此,祛魅的结果必然会引发个体寻求有意义生活的行动。齐美尔认为,每一种社会快照甚至碎片化的现象都能为社会现实的根本方面提供答案,生活中一切最平庸的外表,最后都涉及生活意义和生活方式的终极决定[36]。城市马拉松在一定程度上就成为青年跑者进行意义生产的场域。


1.自我赋权:城市马拉松运动中的“为自己而活”


在贝克看来,处在个体化进程中的人们,对“为自己而活”的期待会被系统地激活,其中就包括各种极端体验,既表现在社会关系和自身生活层面,还表现在各类场景中的身体呈现方面[37]。于是,生活在充满现代性风险之中的城市大众,会通过积极选择更加健康或有意义的生活方式,对自己的身体施加反身性的影响和控制,以便应对生活中的各种风险。对于城市青年中产阶层而言,不经过努力轻易就对疾病、痛苦等身体上无法避免的风险的屈服,就是一种自主性和自我掌控的失败。其中一位跑者就表达了类似观点。


跑步能继续下去,其实就是靠的自己的坚持,坚持一种匀速的运动。有时候跑步和工作、生活挺像的,看谁能坚持到最后。人生很多时候拼的不是你的情商、你的智力,而是你的毅力。我觉得这是一种对应,你通过跑步运动会比较自己的人生,你会反过来追问自己,或者说服自己,这一点很重要。(CM09)


因此,城市马拉松长跑具有的个体化特征,直接体现在了跑者的身体掌控感方面,在一定程度上表达了“我的身体我做主”的理念。这种掌控感背后所凸显的是跑者的主体价值观念,自由感成为最好的说明。研究者所访谈的一位来自事业单位的男跑者,很自然地诉说了跑步运动能给他本人创造一种私人空间,让自己从中得到自我思考的时间。


我平时的训练也不是非常有针对性,更多的时候是给自己找一个私人的空间,释放一下自己。我在跑步时可以什么都不想,也可以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这样的时间其实就是最适合自己的时间。(CM03)


正是由于当代社会阶层归属感的弱化,促进了个人采用独立于自身社会地位的方式来定义自己。城市马拉松提供了建立个性化参与模式的机会,满足了青年跑者对自我意义探索的期望。同时,消费文化也在极力渲染着个体要“成为自己”的主张。比如,健身杂志上的宣传语往往都表达着展现自我、克服欲望和超越极限的理念。有研究者就指出,马拉松健身是一种高度个体化的评估自我的实践,跑者会根据新信息或者新目标持续调整运动[38]。青年跑者对健康的追求也成为构建有关更好自我的一种方式。


2.身体崇拜:理想自我的物质载体


法国社会学家迪雷认为,作为形象或物的身体,主要是用来定义和它融为一体的个体,这就导致人们普遍觉得“对身体的好就是对自我的好”,身体与灵魂的地位似乎被倒置,个体需要解救这唯一的身体。所以,“重新认可长期被忽视的身体的重要性,使人为身体本身而展示身体”[39]。青年跑者正是基于对身材、体型的关注的最初原因,才逐渐认同了马拉松这项运动,对身体的崇拜也就在青年跑者的日常运动实践中表现出来。在接受访谈的跑者中,很多人都明确提到了自己之所以跑马拉松以及坚持下去的原因,就在于受到了美好身材的吸引。作为公司管理层的一位男跑者就谈到了自己在还未正式接触马拉松之前的一次生活经历。


大概是在2014年,当时因为生活和工作方面的原因,自己的身体很肥胖。在孩子的暑假期间,我有一次带着孩子去公园玩,看到有人在健身器材上锻炼,他们的身材都很结实,自己那时就非常羡慕。(CM13)


进而,身体崇拜的倾向就在青年跑者的城市马拉松运动中得以展现。青年跑者把大众传统上对美好心灵的渴求和关注转向了身体,追逐着貌似具有永恒价值的青春、健康和美丽。青年跑者为了更好地跑马拉松所进行的自我控制、自律、节食和锻炼,实际上暗含着身体可以保证人生幸福的隐喻。最终,“最佳身体”便顺理成章地取代了“美丽心灵”的理想,成为代表“最佳自我”的有形载体。


3.健身“圣殿”:城市马拉松的仪式化


德国社会学家埃利亚斯曾指出,能带给人们兴奋和刺激的运动有利于个体实现两个目标:一是让高度理性化的社会变得更可容忍,促进人们从例行常规的凡俗生活中获得解放性的超越;二是因个体融入了某个共同体进而促进了自我和社会认同。体育休闲能使参与者在道德上依附于其所在的社会。换言之,体育休闲在一定意义上“履行了早先由宗教担当的某些功能”[40]。青年跑者在自己所属的跑团中,会积极投身于跑团所举办的各种已成固定习惯的练习方式、年终庆典、日常约跑、平时聚餐等团体活动中。


我们跑团每个周四的晚上是例跑,群主会提前给我们发通知。我们在跑步的过程中可以相互交流一些跑步心得、跑姿和自己的感受。比如,有人会说:这周你怎么胖了?是不是偷懒了?总之,很多事情大家都会在跑步的过程中一起沟通。(CM13)


在研究者的参与观察中,跑团已经成了中产跑者有关生活方式的“趣缘群体”,成为平时分散的青年个体联系起来的新纽带。马拉松运动也就在一定程度上表现出了一些类似于宗教团体中的“仪式化”行为。青年跑者们对马拉松的热衷也就反映了个体通过维持一种生活方式去获得稳定的身份感的途径。一位来自事业单位的女跑者就谈及跑团所创造的一种友善互助的归属感。


我跑马拉松主要是因为有朋友在一起。因为大家都有圈子,每次跑马拉松就像是参加一次盛大的聚会一样。现在的马拉松办得确实也不错,可能会有一些五湖四海的跑友,大家都能在一起相互认识,在一起聊聊。(CF05)


总起来看,虽然城市马拉松最初只是中产跑者维持健康的一种理性化生活实践,但是,青年中产跑者在这种热潮中间接表现出了通过跑步为生活重新赋魅的特征,即习惯于通过运动中的身体来获得自我认知、精神信念乃至生活意义感。


四、城市马拉松现象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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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城市青年中产跑者热衷于马拉松健身现象的背后,实际上也间接反映出一些值得探讨的社会问题。这些问题主要表现在健康不平等、自我规训以及生活政治方面。


1.城市马拉松中的健康不平等


个体化进程中的大众,若要对自身实现有效的管理都需要大量的资源。那些不具备这些资源的个体很可能就会在当前个体化进程中处于不利地位。具体到马拉松健身,青年中产群体的广泛参与现象就表明了社会阶层结构对健身领域的影响。现实生活中,健康风险主要与社会结构中不利的物质环境有关,如经济贫困、不良的生活和工作环境等,这些不利因素大大增加了底层个体患病、发生意外的可能性。然而,虽然这类群体的身心健康问题更加突出,但是现实情况却是处于有利地位的群体更能从社会倡导的健康生活方式中受益。原因可能在于,个体只有身处更有利的社会位置中,才有足够的资本、时间和空间去关照和强健自己的身心。


因此,从社会结构上看待以城市马拉松为代表的青年中产健身现象,实际上就是要关注不同阶层的资本和权利的不平等问题。这就在一定意义上表明,健康生活方式之类的观念,是青年中产阶层这类拥有相对更多资源和优势地位的群体价值观的反映。这就在一定程度上将某些特殊群体边缘化,比如先天肥胖个体、慢性病患者乃至残障人士,因为他们的外在形象不符合消费社会的审美。因此,城市马拉松就有可能在“健康”和“不健康”之间造成进一步的社会歧视和结构分化。


2.城市马拉松中的自我规训


自我负责这类健身话语无形且全方位的在日常生活中的全面流行,使得个体愈发认为单凭自己就可以打造健康规划,这就进一步影响了青年跑者如何管理和思考自己的生活。在对中产跑者的访谈中,马拉松长跑被构造成了“自然的”“自主的”“对自己负责”等健身意识形态。这种意识形态通过为个体提供相应的语言、标准和技术,使人们能够对自己的身体、思想和行为采取积极的行动方式。换言之,这就是在国家话语层面下灌输的一种自我提升的价值观。在这种价值理念的影响下,城市马拉松运动就成为青年跑者为抵御个体化进程中的健康风险和心理风险的一种自我管理实践。


不过,所有有关正常或者健康的概念,在流动的现代性的影响下,在有着众多可能性和不确定性的社会中,都会受到严重动摇并会变得愈加脆弱。也正因此,个体对身心良好感觉的追求,就会处于“一种永恒的自我监督、自我谴责和自我否认的状态,因而也处于一种持续的焦虑和渴望的状态之中”[41]。其中,中产跑者通过采用各种可穿戴设备进行的跑步规划和运动数据的收集行为,不仅有利于健身行为的规范有效和健康自我的维系,同时也让青年跑者对身体的管理成为一种越来越全面的以控制和监督为特征的自我规训。


3.城市马拉松中的生活政治


生活政治通常用来表达有关大众如何在一个曾经一切都是自然的或传统的而现在却要通过自我选择和决定的世界上生活的问题[42]。其主要特征在于源自选择自由和生成性效力的决策;形成一种在全球背景下能促进自我实现且在道德上合情合理的生活方式;在后传统秩序以及在存在性问题的背景下形成有关“我们应如何生活”的伦理问题[43]。这其中主要强调了处于晚期现代社会中的人们应该怎样生活的问题,其中的核心关切就是自我问题,即“我要成为谁”。青年中产跑者在参与城市马拉松的过程中会消耗大量的体能并付出大量的意志努力,这就导致马拉松健身已经不能再简单视为青年中产从工作日脱离出来的一种简单休养或释放,而应该是一种用来界定自我和阶层价值观的生活实践。在这个过程中,与马拉松健身相关的消费成为中产跑者实践健康生活方式的一种简单途径。同时,当代商业机构对健身价值和健康理念的营销也将中产阶层塑造成了对健康状况有着巨大需求的“消费者”,城市马拉松运动相应地就拥有了诸如年轻、活力、魅力等积极价值。因此,城市马拉松已经不是青年跑者的一种“游戏式”的体育活动,而是逐渐成为表达青年跑者的自我改造、应对内外压力、自我主张的一种生活政治。


五、结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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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体化社会虽然把自由和自主性重新赋予了个体,但这也使得人们在这样的一个时代中必须担负起更多的责任。个体不得不学习独自面对风险社会的新挑战,需要具备成为风险应对主体的能力[44]。实际上,包括自控、自律、增强意志力都是马拉松长跑中所体现出的个体化特征。同时,青年中产积极参与马拉松这样的极限运动,还体现出了青年群体对自我认同的一种极端追求:一方面,极端是对一个日益个体化的社会所要求的对身份追求的回应,“我想成为什么,我能成为什么”;另一方面,大众的这种极端主义会敦促每个人建立起自己的挑战目标,“在闲暇时间挑战自己,只挑战自己”[45]。进而,健康也就成为一种自我创造和成就,彰显外表伦理与审美的身体所具有的个人化特征也就顺应了生活意义的个体化。


总之,正如贝克所言,当代中国社会中的奋斗个体“希望遵照个人计划改善生活,想方设法过‘属于自己的生活’”[46],表现出了以“精明的、积极主动的、律己的”为特征的“进取的自我”和以“个体欲望取代阶级意识”为特征的“欲望的自我”[47]。从以上层面来看,作为青年跑者用于追求健康、健美乃至幸福人生的城市马拉松,就可以被视为彰显青年中产阶层个体化特点的一种流行生活方式。


[基金项目:本文系江苏省高校哲学社会科学项目“网络社交娱乐背景下大学生社会心态的生成机制与引导路径研究”(项目编号:2019SJB417)的阶段性成果]


王健:常州工学院讲师,社会心理学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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